父亲卖肉那些年：未解的客户之谜

我娘总说我爹是“烂好人”，这话一点不假。

就说那年吧，他帮一个寡妇，没想到这一帮就是半个月，最后那寡妇连钱都没给就不见了。

为此我娘跟他大吵了一架，我娘到现在还时不时地翻出这老黄历念叨他呢！

谁知道几年后，那寡妇又回来了，是来跟我爹“算账”的。

这一算，竟然把我也搭进去了！

事情还得从我爹那年冬天去走街串巷卖猪肉说起。

那会儿已经实行包产到户，大家伙儿的日子刚开始好过点儿。

我爹是村里有名的杀猪好手，我们家就靠着我爹杀猪卖肉那点收入过活。

他每天骑着辆自行车，后座绑着个木板，上面摆着一扇猪肉，走街串巷地吆喝着卖肉。

那时候天冷，猪肉不愁卖，不到中午，一扇猪肉就卖得精光了。

别看我爹是卖肉的，可我们家平时还真不怎么吃得起猪肉。

那天他特意留了两斤好肉，准备给我和妹妹解解馋。

回来的路上，我爹哼着小曲，优哉游哉地骑着车子，经过南石村的时候，冷不丁从旁边巷子里窜出来个小孩，直接撞上了他的车把。

我爹当时就感觉车子一歪，连人带车翻倒在地，那小孩也被撞得不轻，捂着脑袋半天没吭声。

“哎哟，你这孩子，怎么走路不长眼啊！”我爹本来想发火来着，可一看那孩子也就七八岁的样子，疼得眼泪汪汪的，顿时就心软了，也顾不上摔疼的地方，赶紧爬起来去看孩子的情况。

“娃儿，没事吧？撞到哪了？快让叔看看！”我爹一边说，一边轻轻扒开孩子的手查看伤势，还好，就是撞红了点儿，没破皮。

我爹松了口气，正准备起身，却发现那孩子正眼巴巴地盯着他车上的那两斤肉，眼里满是渴望。

我爹这才注意到，这孩子穿得破破烂烂的，小脸也脏兮兮的，一看就是家境不好。

“孩子，你叫啥名字啊？住哪儿啊？”我爹忍不住问道。

那孩子怯生生地看了我爹一眼，小声地说：“我叫小石头，就住在前面那条巷子里。”

我爹想了想，想着既然碰上了，索性好人做到底，便对小石头说：“走，带我去你家看看，叔正好口渴了，想喝口水。”

小石头一听，高兴地跳了起来，连忙走在前面带路。

我爹推着自行车，跟着小石头来到了一间破旧的土坯房前。

还没进门，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屋里传出来，听得人心慌。

小石头推开门，我爹跟着走了进去。

只见昏暗的屋子里，一位面容憔悴的妇人正坐在床边，怀里抱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婆婆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，眼里的焦急和心疼藏都藏不住。

“娘，您怎么样了？好点儿了吗？”妇人焦急地问道。

老婆婆又咳嗽了几声，有气无力地说：“宝莲啊，我……我想吃肉……”

妇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，哽咽着说：“娘，咱家……咱家没钱买肉啊……”

我爹站在一旁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，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
他知道这时候要是直接说给钱，肯定会被拒绝，于是灵机一动，上前说道：“妹子，你家小石头刚才撞到我的自行车了，我怕他出事，特意送他回来的。”

那妇人，也就是后来我叫的宝莲姨，看到我爹跟着孩子进屋，脸一下就红了，一个劲儿地给我爹赔不是。

爹一看躺在床上瘦得就剩一把骨头的老太太，再看看宝莲姨和她那孩子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样子，啥也没说，直接把原本打算带回家给我们解馋的那块肥瘦相间的肉，塞到宝莲姨手里，说：“妹子，这肉你拿着，别嫌弃！大娘年纪大了，得吃点好的补补！”

宝莲姨抬起头，看看我爹，又看看那块肉，犹豫了一会儿，说：“大哥，我……我家没钱……”

“嗨，说啥呢！都是乡里乡亲的，谁家还没个难处？你先拿去给大娘吃，等以后手头宽裕了再给我也不迟！”我爹大手一挥，豪爽地说。

“这……这咋好意思呢？”宝莲姨满脸感激，却又有些为难。

“有啥不好意思的！都是小事儿一桩！”我爹爽朗地笑道。

宝莲姨推辞了几次，拗不过我爹的热情，只好红着脸收下了。

那天，我爹回来得比平时晚了不少。

我娘一见他空着手回来，就奇怪地问：“咋回事儿啊？今天肉咋都卖完了？不是说留点给娃解解馋吗？”

我爹叹了口气，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跟我娘一说。

我娘听完，沉默了一会儿，说：“你呀，就是心太软！人家家里啥情况，咱们又不清楚，万一是……”

“行了，别说啦！”我爹打断了我娘的话，“人家孤儿寡母的，不容易，能帮就帮一把呗！”

打那以后，我爹每天都会留下点肉，风雨无阻地往南石村宝莲姨家跑。

一开始宝莲姨死活不肯收，说这样下去，她这辈子都还不清我爹的恩情了。

我爹却说：“就当是给孩子吃的，别想那么多！”

一来二去的，宝莲姨也不好再推辞，就收下了。

我爹这人热心肠，有时候看宝莲姨忙不过来，还会搭把手帮着干点力气活，劈柴挑水啥的，一点都不含糊。

我娘知道这事儿后，气得直跺脚，说我爹是“冤大头”，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！

“那妇人家里穷得叮当响，哪有钱买肉啊！你这不是白送吗？傻不傻啊你！”我娘指着我爹的鼻子骂道。

我爹也知道我娘说得有道理，可他就是不忍心看着宝莲姨一家受苦。

“人家宝莲妹子说了，等以后有钱了，一定会还我的！”我爹小声地辩解道，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。

“还？人家拿什么还？就凭她那常年卧病在床的老娘？”我娘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我爹的“幻想”。

就这样送了七八天后，那天，宝莲姨的婆婆突然病情加重，急需用钱抓药。

宝莲姨跟邻里都借了个遍，实在走投无路，只好硬着头皮找我爹借钱。

我爹二话不说，就把家里仅剩的几十块钱全借给了宝莲姨。

我娘知道后，差点没把房顶给掀了！

“你个败家玩意儿！咱家自己都揭不开锅了，你还把钱借给别人？你让我和娃喝西北风去啊！”我娘指着我爹的鼻子骂道，眼泪都气出来了。

我爹低着头，一声也不敢吭，他知道自己理亏，但一想到宝莲姨一家走投无路的样子，就狠不下心拒绝。

我爹还是继续往宝莲姨家送猪肉，在送到第11天的时候，隔壁家的大娘把我爹拉到一边：

“我说老程啊，我们这附近都听说你给宝莲家送猪肉的事儿了，知道你是个热心肠，所以想劝劝你，以后别再给她送肉了，她肯定还不起你的钱。

她男人早些年走了，就留下她带着个常年吃药的老娘和一个小儿子生活，大女儿前些年去了外地的姑姑家，也没挣到啥钱。

前几天，她婆婆病重了，都找我们这些邻居借钱给她婆婆看病，虽然宝莲是个好媳妇，但这年头大家伙也都不容易啊，你再这样送下去，肉钱肯定打水漂了……”

大娘苦口婆心地劝说着，可我爹压根儿就没想这些。

他只知道，他正在做一件自己认为对的事情，至于结果如何，他完全不在乎。

时间过得飞快，我爹已经连续给宝莲姨家送猪肉15天了，这一眨眼就快到春节了，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年货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。

腊月二十九那天早上，也就是我爹送肉去宝莲姨家的第16天，他去镇上卖完最后一点猪肉回来，手里捏着一封信，脸色阴沉，一言不发地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，那样子，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。

原来，那天我爹去宝莲姨家送肉的时候，发现他们家大门紧闭，屋里空无一人，桌子上只放着一封信。

信是宝莲姨写的，她在信里感谢了我爹这段时间的帮助，说他们一家去了南方一个亲戚家，还说等以后赚到钱了，一定回来还钱，报答我爹的恩情。

我爹看完信，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。

我娘听完事情的经过后，气得不行，指着我爹的鼻子骂道：“我就说吧，那家人靠不住，你还不信！现在好了，人跑了，钱也没了，你让我说你啥好！”

我爹沉默了半天，才长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算了，就当是破财免灾吧。只要他们一家平平安安的，比什么都强。”

那天晚上，我破天荒地吃到了两块肉，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，因为我从来没见过我爹这么消沉过。

看着爹落寞的背影，我心里也难受极了。

我知道，我爹不是因为钱的事儿难过，而是因为他的一片好心被人辜负了，他只是想帮帮那可怜的一家三口，没想到……哎！

宝莲姨走后，生活还得继续，日子就像石磨一样，一天天、一月月地碾过去，平淡无奇。

我爹还是每天早出晚归地杀猪卖肉，我娘还是精打细算地操持着家务，我也慢慢长大了，开始帮着家里干点活儿。

宝莲姨的事儿，就像一阵风似的，吹过了就没了影儿，偶尔想起，也只是一声叹息。

我爹不再提，我娘也不再念叨，好像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样。

时间过得真快啊，一晃四年过去了。

这四年里，村里发生了不少事儿：村东头的王叔家娶了媳妇，村西头的李婶家添了个大胖小子，就连我，也长大了不少，都能帮着我爹一起抬猪肉了，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了。

生活就像一锅粥，虽然平淡，但也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，充满了希望。

宝莲姨一家，就像是被时间冲淡了一样，慢慢地淡出了我们的生活。

我爹也渐渐地放下了心里的那个疙瘩，不再提起这件事。

只是偶尔，当我看到他望着远方的时候，眼神中还是会闪过一丝淡淡的忧愁，我知道，有些事情，过去了，也忘不了。

就在我们快要把宝莲姨一家彻底忘记的时候，她，却又一次出现在了我们的生活中，像一颗石子，打破了我们平静的生活……

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冬日午后，我和我爹在院子里劈柴，我娘在旁边忙着收拾东西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娘说着话。

“娘，你说，宝莲姨还会回来吗？”我望着天上飘落的雪花，突然问道，也不知道为啥，虽然没见过面，但宝莲姨一家好像有了具体的形象，突然就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，可能是天气太冷，我想起了那可怜的一家三口了吧。

“都过去四年了，人家估计早就把咱们给忘了，说不定现在在哪儿过好日子呢！”我娘笑着打趣我，接着又叹了口气，说，“说不定人家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还钱呢！”

我“哦”了一声，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。

说实话，我倒是希望宝莲姨一家能够过得好一点。

至于钱不钱的，还真没那么在意，毕竟当初我爹也没想过要他们还。

就在这时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。

“谁啊？大冷天的！”我娘一边念叨着，一边放下手里的活计，起身去开门。

“吱呀”一声，大门打开了。

我娘愣在了门口，满脸疑惑地看着门外站着的一大一小两个女人，显然，她并不认识她们。

只见那妇女穿着一身崭新的棉袄，脸色红润，精神抖擞，而她身边站着的姑娘，长得眉清目秀，身材高挑，水灵灵的，一看就知道是个俊俏的姑娘。

还没等我娘开口问话，就听见门外站着的那个女人激动地说道：“程大哥，我回来了！”

我爹听到这熟悉的声音，手里的斧头“啪”地一声掉在了地上，他抬起头，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宝莲姨和她身旁亭亭玉立的姑娘，半天没反应过来，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。

“宝莲妹子……真的是你吗？”过了好一会儿，爹才反应过来，激动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。

宝莲姨笑着走进来，拉过身边的姑娘，说：“程大哥，嫂子，我来晚了！这是我女儿，丽萍，快叫人！”

丽萍羞涩地看了我和我爹娘一眼，甜甜地叫了一声：“程叔好，程婶好！”

我娘这才回过神来，连忙把宝莲姨母女俩迎进屋里，又是倒茶，又是拿点心，忙活得不亦乐乎，嘴上还不忘嗔怪道：“回来就回来嘛，还带什么东西，这大老远的，多不容易啊！”

宝莲姨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蓝布包着的包裹，打开一看，里面全是钱。

“大哥，嫂子，这是当年我欠你们的肉钱和借的钱，一共是……”宝莲姨一边说，一边仔细地数着钱，生怕少了一分一毫。

“这……”我爹愣住了，“妹子，你这是干啥？当初我帮你，可不是为了让你还钱啊！”

宝莲姨却坚持要把钱还给我们家，说：“你们都是好人，当年要不是你们帮衬，我和我婆婆，还有孩子们，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。这份恩情，我一直记在心里，这些年我们娘几个也攒了点钱，总算是能把欠你们的钱给还上了！”

我爹还想再推辞，宝莲姨却说啥也不肯，最后，我爹拗不过她，只好收下了钱。

就在我爹以为宝莲姨要带女儿离开了，谁知，宝莲姨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，递给我娘，说：“嫂子，这里面还有一份‘账单’，你可一定要收下！”

我娘疑惑地接过红布包，打开一看，顿时愣住了，脸一下子就红了，像熟透了的苹果一样。

只见红布包里，放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纸，红纸上，赫然写着几个大字：

“滴水之恩，当涌泉相报。情比金坚，以身相许！”

我娘不明白了宝莲姨的意思， 说：“宝莲妹子，你这是……”

宝莲姨握着我娘的手，脸颊微微泛起红晕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：

“当年要不是程大哥，我和孩子早就去见孩子爹了，更别说现在还能站在这儿了。

我一直想报答你们家的恩情，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报答，思来想去，就想着把你家儿子给“拐”走算了。

我听人说，你家儿子还没成家，你看……我们家丽萍这孩子，勤快懂事，人也善良，要不……就让她留下来，给你当儿媳妇吧！”

我娘看了看我，又看了看宝莲姨，一时间，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……

我爹一听，先是一愣，随后哈哈大笑起来：“我说宝莲妹子，你这哪是还恩啊，分明是想把女儿嫁给我家小子，让我这辈子都欠着你的恩情啊！”

宝莲姨也笑了：“只要你们不嫌弃，我巴不得呢！说实话，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爹，这些年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，把她拉扯大不容易啊，现在好不容易熬出头了，就想着给她找个好人家，了了我这桩心事，也算了却孩子他爹的一桩遗愿啊……”

就这样，在两家人的欢声笑语中，我和丽萍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。

婚后，我和丽萍的感情一直很好，她和爹娘也相处融洽，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，生活幸福美满，日子过得红红火火。

我爹经常笑着说，他当年那无心插柳的善举，不仅救了宝莲姨一家，也给自己带来了一个贤惠的好儿媳，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！

是啊，父亲的善举不仅帮助了宝莲姨一家，也为自己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幸福，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：真诚的善意，终将得到回报。

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，也常常始于一次不经意的善举，冥冥之中，自有天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