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世间，很多人无不是天各两边，在爱或恨的交织里，在酸甜苦辣的烟火里，或卑微、或隐忍、或光鲜、或体面，被世俗裹挟着，却又不得不追赶着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~

上周六，按照惯例，原本是要带着孩子们回乡下看望病入膏肓的公公，最近婆婆总是在视频里哭，公公一点饭也不能吃了，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，却总不是停地想上厕所，听了特别纠心，总是有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。

自从公公病重，辗转医院、单位和乡下之间，半年的时光仿佛十年那么漫长而煎熬，听得最多的声音就是公公凄厉而绝望的叫声，伴着婆婆不完的眼泪和叹息。

劳累、压抑而沉闷的日子持续了好久，全家人的神经每天都绷得紧紧的，每个人的情绪都处在一种一触即爆的边缘。

我也开始害怕面对这种被病魔折磨的痛苦，想带着孩子逃避，不想让他们小小年纪就看到了世间疾苦。

好在，周六儿子有三节兴趣班的课，没有推掉，硬着头皮继续去上吧！正好娃爸周六白天还要上班。

打算上完课晚上一家人再开车回安徽乡下。

上午要上两节课，我父亲一个人在家看电视，看他百无聊赖心事重重的样子，问他：一起去吧？顺便带你出来转转。

父亲摇头：我可不去！

没有勉强，骑着车载着儿子去上课了。

中午下课回家做饭，父亲已经钻进被窝午睡了。

看我们回来，他起身坐在床沿上，说，他想回家了。

我以为他在开玩笑，手里乒乒乓乓地忙着切菜，也顾上回复，只是说了一句：过完年再回去吧！

父亲说：俺不在这里了。

我又坚持了一句：过完年不好吗，天冷了，你一个人在家也冷清。

父亲摆摆手：俺在这里干啥！像坐牢一样！

我心里一紧！下意识差点切了手指。

吃午饭时，父亲吃了一碗炒饭，喝了两碗小米粥，很少吃我做的饭的女儿也吃了不少东西。

收拾好碗筷，抓紧给儿子辅导了一会作业，他说困了，要上床睡觉，我也跟着上床迷糊了一会，再起来时已经下午3点半了，穿好衣服又带儿子去上第三节课。

正上课时，娃爸下班到家了，打电话急躁躁地跟我说：你爸要走了，你看怎么办？！

我说：没事，随我爸吧！我了解我爸的脾气，认定了的事情几头牛都拉不回。

娃爸说：你爸这一走，你要去送站，也回不了乡下了，我和女儿先回吧！

我说：好吧！下次我们再回家看孩子爷爷吧！

挂了电话，我在网上看票。

想着如果明天走，我估计没时间送，狠狠心，就看今晚的车票！却发现，除了慢车，往北方去这个点已经没有高铁和动车了。

选了一个夜里11点多的卧铺的下床，跟父亲打电话征求意见，父亲说，可以，我正好不喜欢坐快车，坐个慢车就当旅游了。不过卧铺太贵了，普通座位就行！

我还是坚持买了卧铺，老人家这辈子还没坐过卧铺。

等儿子下课到家时已经6点半了。

父亲已经将衣服收拾好了，正坐在床沿等我们回来。又将父亲的零散的东西一并装好，要回家了，今晚就不打算在家里吃饭了，一起出去吃个饭，顺便带父亲去广场玩玩。

来了二十多天，从没有时间带父亲出门玩耍过。

刚要走，发现娃爸之前买了虾还有一些菜放在厨房里，活虾都快变成死虾了，干脆还是在家里做饭吃吧！父亲也同意，说，在家里吃多好！外面那么冷，我也不愿意动弹。

这时候的父亲，可能是因为要回家了，反而什么话都向着我说，什么事情都能包容。

煮饭、煮虾，父亲在旁边跟我聊天，说，昨天自己在路上差点出了车祸，一个人骑电动车去江边玩，拐弯的时候被一辆车子撞倒了，电动车压在车底，人压在电动车下！

我听了赶紧停了手里的活，心里一疼，赶紧问：摔到哪里了吗？

父亲捋起裤腿给我看，干瘦的小腿上小腿上蹭掉一块皮，渗出一些血，我吓了一大跳，拿创可贴给他贴，父亲摆摆手说：没事，多大点事啊！车主下来车光说好话，非要带我去医院，我说没什么事，我才不去医院呢，就让人家走了！

确定没事？！

父亲说：没事，如果有事，昨晚就该有事了！

天哪，你怎么不早说！我知道父亲在这里人生地不熟，再加上白天我们都在上班，顾不上他，他吃点亏就咽到肚子里去了！

父亲说：我说这些干啥，你们一天到晚忙得不得空，说了又怎么样啊。

我一阵惭愧，怪不得昨天我骑电动车时，发现电动车的车把和车篓都是歪的。

我嗔怪父亲：下次在外面出了什么事，一定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啊！

父亲云淡风清地说：唉呀没事！又转而说：唉，真是老了，不中用了，反应慢了！

父亲深深叹了一口气：家里的摩托车我也不敢骑了，车速太快了！

看了一眼父亲满头的白发，我不得不承认，父亲真的老了，七十一岁了，不是当年那个脾气急躁，做事风风火火的大爷们了；也不是那个跨上摩托车，一踩油门就飞出去老远的叱咤江湖的男人了。

饭还没做好，突然想起要给父亲买部手机的事，我擦干净手，解下围裙，对父亲说：时间还来得及，走，我们出去给你买手机！

父亲的手机是我姐用过的旧手机，每天拿这个手机刷刷快手，接打电话，很旧了，好几年了，屏幕也不怎么灵敏了，好几次看他费劲地划拉，总是也划不到主页面上去，皱着眉头自己发火：我这就把这手机给扔了！

嘴里说着，仍是将这个手机当作宝，还宽慰自己说：也就打打电话，别的没什么用处！

父亲说：不买了，将就着用吧。

我说：买吧！好几年没用过新手机了。

在我的坚持下，父亲同意换手机。下楼，骑车带上儿子和父亲直奔附近的京东电器。进了店，店员还没下班，选了一款OPPO的机子，店员殷勤地帮父亲调试好，下了几个常用的软件，父亲拿到手机的那一刻，特别小心，脸上也一直挂着久违的笑，说话也轻言轻语的。

我说，爸，没事！这个机子也不贵，也就千把块（我目前也只能这个能力），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地，你看还有什么软件要用到的？

父亲说：这就不孬了，将家里的摄像头装在手机里吧！

又帮他装了家里的摄像头，一并调试完成后，父亲将手机装进口袋，我们三人开开心心回家了。

吃了晚饭，已是晚上十点，碗筷也来不及收拾了，带上行李，下楼坐公交车，三十多分钟就能到达火车站。

在公交站台，和父亲、儿子挤在一起，用父亲的新手机一起合了张影，父亲微笑着很开心。

一路上，他没怎么说话，路过长江大桥的时候，探了探头，说：这次走了，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了。不来，挂得慌；来了，看你们都那么忙，我也着急，也帮不上什么忙，还给你们添麻烦，住了二十多天了，也行了！

我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，他当初跟着我过来的时候，原本亲戚们以为他能在女儿家待到年后再回，过来享享福，没想到这么早就又回去了。

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，我的眼睛一下子湿了，不知道怎么接话，平时父女俩虽然对话很少，父亲也很少袒露自己的内心，这些话听起来，反而觉得，他真的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了，替子女着想了，脾气温和了，也能拎得清轻重了。

我愧疚地说，下次等我买了大房子你再过来享福，这次实在也是没招待好！

父亲说：不孬了，在外面都不易啊！

到了车站，进了候车室，嘱咐父亲将写给他的纸条收好，车次、发车时间、几号站台，几号车厢，我都依次帮父亲写在纸上，父亲将纸条揣进怀里的口袋里。

很庆幸的一点是，父亲识字，年轻时在部队当兵时学了几年文化课，后来又去劳教了十多年，在里面又学了很多知识。学识也算丰厚，相当于现在的中学生了。

所以他到哪里不迷路，到哪里记性也特别好，一个陌生的地方，他去过一次就记住路了。

儿子在候车大厅里看手机里的动画片，一边吃着零食。

离检票还有半个小时，父亲坐在椅子上，看着熟悉的环境，又叹了一口气：还是之前的样子啊。

是的，十多年前，母亲在世时，他们也来我这里住过，从这个火车站上车、下车，往返好几次。

在候车车，又抓紧教了父亲几招方法，怎么在手机上看天气，看新闻，怎么给我们打视频、发消息等~

车子要检票了，父亲拎起行李挤到队伍里，朝我挥手：你赶紧带孩子回家吧，天不早了。

我朝父亲喊了两声：记得找到自己的位子啊！东西不要丢了，手机装好了！

父亲说：你放心，我能找到。

看着父亲拎着行李过了检票点，然后迈着不急不躁的步子朝站台走去，忍不住心里一阵失落和疼痛！

儿子抓着我的手摇晃，抬头问我：妈妈你怎么哭了，外公就这样走了？

是啊，外公要回自己的家了，想自己的家了，下次外公有时间还来呢。

儿子欢快地蹦了起来：外公回家喽，回家喽！爸爸终于可以接送我放学了！赶紧给我姐姐打电话，告诉她外公走了！

儿子不希望外公接送，是因为他们之间经常听不懂对方的话，儿子的诉求得不到满足，儿子一直对父亲接送他上学放学这件事不太开心。

我说：我们回家再打吧！

拉着儿子的手上了返回的公交车，这座城市更加安静了，除了耳边的风声，我似乎听不到其他人间清醒的声音了。

车上没有几个人，都在沉沉入睡。到家时已是夜里12点。

给儿子洗洗上床睡觉。自己一个人在客厅里发了一会呆，然后捋起袖子开始搞卫生。

洗床单被罩，擦地，收纳东西~

将父亲用过的日用品全部洗净，归置起来。洗了五洗衣机衣服，娃爸和女儿的鞋子统统刷了一遍晾起来~

忙了几个小时，抬头看时，已经是凌晨5点半了，家里恢复了往日的亮堂和清爽，再也没有浓浓的焦油味，不用担心到处是痰渍和烟灰，不用想着明天做什么早饭，中午父亲吃什么～

下意识叹了一口气，眼睛没有任何困意，又忙不迭去洗澡。

上床时天快亮了，给父亲视了个频，父亲还躺在卧铺上，说，一夜都没怎么睡，睡不着。

第一次坐卧铺，父亲也会很兴奋吧。

我说：天快亮了，你休整一会吧。下了车我再打电话给你。

躺下时，才觉得浑身像散了架，颈椎隐隐疼痛，胳膊开始麻木，迷迷登登到天亮，七点多，儿子醒了，嚷嚷着要起床。

好吧！本来想多眯一会，干脆也一起起来了，洗漱，做早饭，辅导儿子作业~日子好像又恢复了平静，好像又丢失了什么~

自此以后的日子，我和父亲又天各两边，各自又在各自的轨迹上无声运行。在爱或恨的交织里，在酸甜苦辣的烟火里，追赶着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~